少年時期,四方蓮示視角
01
要說保留著對姊姊的回憶,最明顯的其中之一是姊姊的手帳。
紀錄的並不是「當天有什麼待辦事項」 或是規劃,紀錄的是「值得紀錄的日子」。
每一天都要活得有意義並且理直氣壯啊!!似乎還說了類似那樣的話,姊姊用理直氣壯的方式強調了。
所以呢四方蓮示,雖然打從流浪生涯開始窮到半毛錢也沒有更買不起什麼手帳。
但腦袋裡的記憶大概以這樣的形式被分類留存在記憶裡,條列式的。
X月X日,見到那傢伙。
X月X日,跟那傢伙打架。
X月X日,跟那傢伙打架。
中略。
X月X日,和詩成為朋友。
X月X日,住進詩的房子裡。
然後空白好幾天之後。
X月X日,撿到了一隻貓。
01
要說保留著對姊姊的回憶,最明顯的其中之一是姊姊的手帳。
紀錄的並不是「當天有什麼待辦事項」 或是規劃,紀錄的是「值得紀錄的日子」。
每一天都要活得有意義並且理直氣壯啊!!似乎還說了類似那樣的話,姊姊用理直氣壯的方式強調了。
所以呢四方蓮示,雖然打從流浪生涯開始窮到半毛錢也沒有更買不起什麼手帳。
但腦袋裡的記憶大概以這樣的形式被分類留存在記憶裡,條列式的。
X月X日,見到那傢伙。
X月X日,跟那傢伙打架。
X月X日,跟那傢伙打架。
中略。
X月X日,和詩成為朋友。
X月X日,住進詩的房子裡。
然後空白好幾天之後。
X月X日,撿到了一隻貓。
帶貓回家的時候,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詩了。或者反過來說,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去組織的集會了,雖然在詩的落腳地得到暫時的住處,但他總覺得自己不真的算是組織的一份子。
雖然詩說"沒有什麼祕密",但他還是覺得大剌剌出現哪裡說不過去。詩也不強制他什麼。
偶爾幾天會來找他,偶爾消失幾天。
這次推開他房門的詩皺起了眉頭。
「我說……那個在叫的東西是什麼?」
「貓。」
「……可以吃嗎?」
「不是吃的。」
「能不能讓牠別叫?」
「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走近他身邊蹲下,今天戴了閃亮亮三角形銀耳環的詩好奇的打量他手中不到一個手掌大小的生物。
「長得很像老鼠。」
「是貓。」
「蓮示君,你要養牠嗎?」
「……。」
他不知道怎麼解釋,於是專注盯著手上不斷對空伸出腳掌的小生物。
「我的手下說你久違的又把他們打個半死,然後搶走了某個東西。」
「啊。」
「就是……這個嗎?」
「恩。」
詩把手伸過來,看起來像是想用指頭將他掌上的幼貓拎起來,又像單純只是想用指頭測量幼貓的長度。
「蓮示君你是,看不得別人傷害生物的那種類型吧?」
他沉默一陣,詩大概也習慣了,沒理會他回不回答,繼續下一個問題。
「你要養嗎?」
「呃,我沒養過。」
「……好像很有趣的樣子,我們就來養吧?」
那似乎是第一次聽到詩用"我們",沒有前兆,講得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啊,那麼就一起做吧。
轉過頭給他一個微笑。
跟提出"當我的朋友吧"的時候一模一樣的笑容。真誠清澈。
02
開始照顧一隻幼貓的生活後,四方蓮示待在基地的時間變多了。
雖然活動空間不脫他的房間和前往冰箱的路線,但似乎對這個地方第一次多了歸屬感;待的時間長了,逐漸習慣這個地方的空間配置、擺設和氣息。
喰種的地域性其實相當強烈。對自己的獵場如此,對自己的根據地也如此。
對一個地區熟悉之後,留下自己的氣息之後,就不容許他人侵犯。
而他身處的這個基地空間,放眼望去處處明顯是詩的風格,詩安排自己和他睡同一層樓,光是五顏六色的牆壁彩繪就看得出來,出房門迎面就是一幅畫,走幾步又是一個擺飾。走廊上隨便一盞吊燈都有特殊的裝飾。
……是座豪宅吧?
之前從來沒留心到這方面的事,幾次不小心撞到燈和擺飾之後,看著這些在他過去的認知中完全不存在的物品,他這麼想。
「詩……你很有錢嗎?」
「蛤?」
一開始像是沒意識他在問什麼,詩慢幾秒才反應過來。
「喔那個啊,那個是青銅雕像。從美術館借來的,真品喔。」
他看著那個長了二隻角、一手持劍一手持盾的惡鬼,高度及膝。說不上具體感想是什麼。「……呃,很貴吧?」
「借來的,不用錢。」
用理所當然的語氣打發掉他。詩笑笑:「這是個人興趣。」
待下來之後才發現,走幾步都可以碰到一個"個人興趣",琳瑯滿目什麼都有,不只限於看得到的畫、擺飾,海報、日常用品、家具。任何只要詩覺得有趣的事物,都會成為收藏。
被富麗堂皇環繞的空間。
意外的,四方蓮示並不覺得很刺眼。剛開始,他常常會被角落的收藏品嚇一跳,但久了之後總覺得凝視那些收藏品能為他帶來某種情感上的安撫。會讓他去思考什麼。
一隻手掌就能托起的幼貓,意外的弱小,意外的……很吵。
他印象中的貓叫聲是「喵」,但這隻因為太小所以連「喵」聲都不太像「喵」,比較接近「咩」,細細弱弱,但是非常的執著。除了睡著的時間,無時無刻不在咩咩叫。
爪子細細嫩嫩的,肚子圓滾滾,拖著的尾巴還沒長毛,就像一條黑線,耳朵也只是二個半圓。雖然很小隻,眼睛也還沒睜開,但是爬得很快,不斷嘗試往各種方向前進,一邊爬一邊執著的「咩」「咩」……直到他將奶瓶塞入幼貓嘴裡為止。
詩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饒富興味的跟著他一起到寵物店去學餵貓的方式。
詩跟店員聊得很開心,但相對也不專心,總覺得認真的其實只有自己。跟著詩一起去的好處是詩能代替他說話,對著他一張冷臉的店員,在詩跟前就變得健談而熱心。
詩神奇的,彷彿會讀心的翻譯機,他想問的,他想知道的,不用說出口詩就全部幫自己問了。
從小溝通的對象只有姊姊,他從來不知道世界上存在其他的溝通的方式。某個人「代替」自己說話的感覺,意外的輕鬆。
像是看到了另一種世界,回家途中詩問他為什麼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思考了大概十分鐘才找出字詞來回答。
「……覺得很厲害。」
「啊?什麼很厲害?」
「……會說話。」
這次換詩用發現新大陸的眼神看他,著實疑惑了好一陣子之後,詩突然噗哧笑起來。
「蓮示君。」
「呃?」
「……原來你不是不想說話啊,只是不會說話而已嗎?」
他一點也不明白那有什麼好笑,而詩笑得眼淚快流出來,回程途中不少路人轉過頭來看他們。
再次體會到原本世界帶給他的壓迫和尷尬,一把搶走詩手中的用具袋子,他加快腳步轉身離開。詩一邊笑一邊追上來。
「發現弱點了啊。」
「……閉嘴。」
但詩依舊笑得很開心。從那之後,好像越來越喜歡找他說話。
四方蓮示覺得溝通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但不論什麼反應,當那對象是詩的時候,反正兩個人最糟糕也不過打一架把對方打個半死,最糟糕的極致已經經歷過;在詩宣告"我們當朋友吧"之後,就很升起討厭對方而想揮一拳過去的情緒。
他花大把的時間專注於照顧幼貓。
沖泡奶粉到餵食到把屎把尿,幼貓四個小時就要餵食一次,於是他常常得在半夜醒來。這些事情說繁瑣很繁瑣,但就跟那些藝術品帶來的思緒一樣,可以讓他分心。
要忘記某件事,有的時候非常困難。
某個半夜他醒來,一邊打哈欠一邊走去廚房拿牛奶的時候,迎面撞上了詩。
大概是很專心在思考什麼吧,動也不動站在那裡而他在半睡半醒間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的時候詩被自己壓在身下,意識到詩其實比自己稍微瘦小一點。
戰鬥的時候很厲害,當首領的時候很有首領的樣子,因為太過強大所以一直忽視了這件事。
自己,其實可以這樣輕易的,覆蓋住對方的身子。
甩開這個毫無來由的念頭,他想著這個時候,應該是要道歉或說點什麼吧,應該要說點什麼吧……
抬起頭來一對上詩的視線腦袋刷地一片空白。詩很專注的看著自己,視線當中有什麼露骨明顯的情緒,總之不像他平常感覺到的那個隨興、一切都沒什麼關係的詩,比較接近認真起來露出殺意的樣子。
--但那又不是殺意,沒有殺氣。
到底……。
「扶我起來。」
他覺得手足無措的時候聽到了對方的聲音,音量不大,一開始他還沒聽清。
「呃。」
「扶我起來啊,是你撞倒人的不是嗎?」
這次聽起來像是詩平常的語調了,他依言照做,伸手拉起詩的手臂。肌膚相接觸,詩的手臂的觸感,和手上回傳的詩的重量。腦中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回放剛剛詩的表情。
彷彿是第一次,以不是從對手的角度、也不是從四區首領的角度,來看詩。
就是個比自己稍矮些,手腳修長的少年,詩拍了拍被弄亂的衣服,大概因為是晚上,穿的稍微隨興了些,一件寬大的,印了一對巨大翅膀的黑色T恤,手上這次只套了個皮手環。
「那個……對不……。」
沒能出口的抱歉被詩淡淡打斷了,「你是要去餵那個……一直在叫的生物吧。」
「貓。」他糾正。
「我也一起吧。」
不斷咩咩叫的幼貓似乎提振了詩的心情,他忙著測試牛奶溫度和準備的時候,詩則試著將幼貓放到各種地方,看幼貓會往哪個方向爬。不時冒出:"唉呀,好聰明。"或"啊,撞牆了"這樣的感想。
他覺得必需做點什麼來阻止,於是將手上的奶瓶遞給詩。
「咦……要我餵嗎?」
「恩。」
「這樣。」詩爽快俐落的接過,二隻手指將幼貓拎起來,「塞進嘴巴就可以了嗎?」
「呃……不是。」
因為言語難以描述,幾次嘗試之後他乾脆直接拉過詩的手用動作引導,一手托起幼貓的頭,一手配合控制奶瓶的角度。「如果讓牠喝太多空氣,會不舒服的。」
不絕於耳的吵嚷咩咩叫聲終於安靜下來,幼貓將所有叫喊的力氣改在吸吮奶嘴上。這小生物努力吃奶的樣子他已經看過很多遍,但帶給他的感覺總是相同的,某種溫暖、也跟著一起安心下來的感覺。
幼貓一次吃的份量不多,沒多少奶瓶就空了。
詩對於幼貓喝飽奶之後,馬上變得圓滾滾的肚子覺得很有趣。他意識到剛剛那幾分鐘裡,自己的手都握著詩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意識到這件事讓他覺得不對勁。
「好厲害啊,肚子馬上鼓起來了!」
「……你要幫牠拍背,讓牠打嗝。」
「唔,這樣嗎?」
於是又再度演變成他將手放到詩手上,直接用動作引導對方的情況,這次清楚感受到詩指頭上戒指帶來的冰涼。自己的手掌比詩稍微大一點。
「放輕手指的力道……不要傷到牠。」
看得出來詩的態度轉變,現在明顯變得認真許多。詩學得很快,確認詩學會後他本來想就這樣鬆開手,但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那麼做。
「蓮示君。」
他看著幼貓瞇起眼,安份下來,即將陷入睡眠的表情。淡淡應了一聲。
「這真的不是老鼠嗎?好像大老鼠,你不覺得嗎?」
「……是貓。」
「蓮示君對這些好熟悉啊,之前養過貓嗎?」
「……算吧。」
不過沒有想過會有再度養貓的機會,而且是在這麼微妙的地點。
「接下來呢?這樣是睡著了吧?」
「睡著了。」
「把牠放回去盒子裡嗎?」
「恩。」
接下來詩做的事,之後一直深深留在他印象裡。
詩將手心的幼貓捧到唇邊,嘟起嘴,隔空輕輕做了個親吻的動作。
「乖孩子,好夢。」
那一瞬間的詩,同樣不是對手、也不是那強大的首領,他有種心中被什麼隱隱敲了一下的感覺。
「恩?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
「你臉紅了嗎?蓮示君。」
感受到詩話中的笑意,他直接轉身走開。
03
如果人類所謂的「星座運勢」這種東西是可靠的話,四方蓮示覺得自己本日運勢實在爛到爆炸。
之前姊姊曾經會看著報紙上的星座專欄念叨著,啊、啊,這次的財運也很糟呢;而他從來沒有認真弄懂過那是什麼。
好像是運氣好或不好,是可以事先知道的,好像是這麼回事吧?
爛到爆炸的本日運勢,他意外的在路上遇到了白鳩。遇到就算了,還被發現了,被發現也就算了,一路逃跑竟然甩不掉對方,白鳩好像有什麼新型武器之類的,導致他原本隱藏行蹤的方式失效,而且難得的跟得上他的速度。
如果是以前的四方蓮示,其實離開四區,換一個落腳處,簡簡單單就可以解決。
但這次他想到了那個基地,詩的組織,組織裡的其他成員。如果白鳩發現自己在四區,而在四區發動「狩獵」的話……念頭飛快轉了一圈,於是他設法假裝自己只是「路過四區」。
繞了超遠的路跑得超累。很久沒有這種體力消耗到接近極限的感覺。
他一度想直接殺掉那組白鳩,但這樣太顯眼會引起太大的騷動。
一路奔跑,最後發現周遭的景色換成偏僻的山路,體力已經消耗到某個程度,為了閃開白鳩的攻擊,身子一偏撞上一旁的護欄,巨響加上疼痛感以外,瞬間失去平衡讓他吃了一驚,護欄似乎本來就快垮了,給他這麼一撞,碰,他連人帶護欄一起滾落山崖,泥土、石頭加上樹枝,說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所以他好不容易在深夜回到四區時,其實滿懷怒意。疲倦感又再大過怒意。
推開房間門看到裡頭已經有人時神經一度緊繃起來,發現那個人影是詩的時候又鬆懈下來。
「……你在幹嘛?」
詩手裡拿著某個黑色的物品,蹲在幼貓的窩跟前。他皺了皺眉,往前靠近幾步,幼貓閉著眼睛睡得香甜,但睡姿有點奇妙,一隻前腳舉起來搭到耳朵後方,一隻前腳彎著抵著下巴,肚子翻過來朝上,後腳是相交叉的。
他從來沒看過幼貓有這樣的睡姿。
「啊,你回來了啊,蓮示君。」
會無視這個時間是深夜,和他的一身狼狽,若無其事的打招呼絲毫不展現驚訝的,大概也只有詩。
但也因為這樣他覺得特別能夠放鬆。不用解釋什麼。
詩對他晃了晃手中的黑色物品,「這個啊,據說叫做拍立得相機,像這樣的按一下這個鈕就可以照相……。」
卡喳。
詩把鏡頭對準他,亮光一閃,他本能伸手擋,然後那台機器吐出了一張紙出來。
「然後這樣,就可以馬上拿到相片。很有趣吧?」
他瞪著詩手上的那張紙,上頭有自己醜到不行的表情。
「……所以說你在幹麻?」
「拍照啊。」
「……閃電本來是這個樣子的嗎?」
關於幼貓的名字,他跟詩每提到一次討論一次,但每次都沒有結論。
「恩?什麼?喔你說這個生物。蓮示君能不能換個有美感點的名字來稱呼牠?」
……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他從來無法理解詩所謂的「美感」是什麼。
「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啊,在睡覺。」
「我是說……。」
然後詩伸手,輕輕拉起幼貓的前腳,把曲起的那隻前腳也舉到耳朵後方。然後再繼續舉起相機。
……看來他不用再繼續問下去了。
「恩?牠非常合作耶,睡得超熟的,柔軟度也非常好,擺什麼姿勢都沒問題喔!」
「……。」
有那麼幾分鐘他就站在那裡看著詩拍照。只要牽扯到「藝術」或「美感」,詩就會顯得特別專注,然後一副忽視全世界的樣子。熱衷於什麼事物,而全心投入的詩,他很少見到詩的這一面。
「你……。」
「我不會傷害牠的啦,一~~~~點都不會。」用超級隨興的口吻回答,然後詩的視線才像真正落在他身上。「話說蓮示君你是幹什麼去了?掉到水溝裡?」
「……。」
解釋太難了,他現在太過疲倦,不是很想思考。
「你獵食了?」
「……不算。」
直接吃掉在跟前的屍體,不是新鮮的血肉,但對於充飢也勉強能湊數。
「恩哼。」視線又轉回去忙著拍照的詩似乎沒有話再問他了,於是他往浴室的方向走。
走幾步又覺得不放心,回頭交代,「……你不要吵閃電起來。」
「才不會呢,剛剛怎麼弄這生物都睡得跟失去意識一樣……。」
「閃電。」他糾正。
「這是個超無聊的名字啊蓮示君……。」
然後詩的話中途斷了,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拉住。詩認真用上了力道,他沒辦法輕易抽開。
「喂……。」
他本來想說點什麼,但對上詩紅色的赫眼後腦袋一片空白。
剛剛還顯得溫和,心情很好的詩現在彷彿有什麼變了,情緒上。握住他的手腕越發用力。
「那個傷是怎麼回事?」
從側後背到腰間一道傷。白鳩砍的,不知道是武器的關係還是單純因為當下砍得頗深,還沒有癒合。
「你遇上了白鳩嗎?在哪裡?」
他沉默。而詩就跟著他沉默。
「……你殺了他們嗎?」
「沒有。」
拉住手腕的力道放鬆了,他抽回手。覺得腦袋一片混亂,「如果……要我離開的話,也沒關係。」
詩盯著他,沉默幾秒,在那幾秒當中他感受到詩的殺意,跟自己打鬥時會感受到的那種尖銳殺意;本能的也跟著提起警覺,詩的戰鬥力,認真說要比那二名白鳩都要來得危險。
詩有所動作的時候他本來以為會是攻擊,要在這裡殺了自己嗎?這是一個可能,但不知道為什麼這讓他覺得胸口升起一股堵塞的不愉悅感。切割掉麻煩人物,趕自己出去或殺掉自己滅口,任何一區的組識首領都可能這樣做,但是當那個人是詩的時候……
腦中浮現對自己笑著說:「當我的朋友吧?」的詩,那個瞬間。然後他有股窒息感。
詩是不會這樣做的。
詩當自己是朋友……
一個他也不是很明白的名詞。
但詩也是四區的首領。受崇拜和敬愛的首領,組織成員都很尊敬詩,他感覺得出來。
……這麼呆立著胡思亂想時,詩放下了手上的相機,走到自己身邊。
然後殺意消失了。
「我幫你處理吧,那個傷口。」
「咦?」
「我跟你一起去浴室吧。」
……!?
這下換他滿身敵意了。
一番追逐掙扎之後,四方蓮示意識到二件事。其一,詩想要完成某件事的時候,就會不顧一切完成到底。疲倦的他打不贏詩。其二,原來這間浴室有熱水。只是自己之前一直沒發現那就是開關。
詩的衣服也被弄濕大半,顯然讓詩覺得很不滿意。
「你到底是要害羞到什麼程度啊?」
他沒答腔,對於最後認輸這件事覺得很不高興。詩幫他洗頭,熱水帶來舒緩,詩的動作靈巧迅速,一面說著「碰水太久的話也會影響傷口癒合」,一面說著「頭髮也太長了吧?」;他從頭到尾緊緊抿著脣。
詩的動作很溫柔。讓他想起某些記憶。飄得太久遠記憶有點模糊了,姊姊或是母親,有人這麼對待過自己嗎?
或許就算有,也沒有這麼仔細溫柔。
「好了。出去吧。」
正在發呆的時間詩把水關了。真的如詩說的「不過就是簡單沖洗一下而已。」
他看著一片狼籍的浴室,詩從架子上抽下一條浴巾丟給他。
他隔著熱水的蒸氣看著詩,身上的衣服半濕,大開的領口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肌膚上的刺青線條,手臂上的刺青圖騰也很明顯,慢慢在增多。或許是熱度的關係,或許是傷口引發的飢餓感,他突然覺得有股衝動。
「怎麼了,蓮示君?」
詩問話的同時他已經開始動作,像不久之前詩拉住他的手腕,這次換他反過來拉住詩的手腕。
猝不及防被往前拉,詩碰地跌入他懷裡。
本來只是想著將對方拉近一點,但拉近一點之後要幹麻四方蓮示其實沒有想好,然後這一跌,詩的重量加上跌落的衝力,變成他也跟著一起往後倒。背脊貼上浴室地板,一隻手拉著詩的手腕,另一隻手環著對方的後背,詩的體溫高過水溫,隔著濕掉的衣服貼著他。
是誰先開始動作的他並不清楚。或許是他自己,距離拉近之後衝動變得更加明顯。
詩的溫柔,詩的漫不在乎,詩淡淡的笑容。
詩的溫度。
他吻了詩。
04
貓是一種會呼嚕的生物。
記憶中的店員這麼跟他說,當時四方蓮示並不很明白什麼叫「呼嚕」,那是一個微妙的狀聲詞,「每隻貓的呼嚕聲都不一樣喔。」店員這麼解釋,接下來又說了其他很多很多,諸如「呼嚕聲可以安定情緒對健康有益……」等等之類,但終歸起來就是他聽不懂。
人類的世界比喰種的世界,向來複雜得多。
他懷著沮喪的心情趴在桌上,時間是深夜將近凌晨,他再次體會到語言的艱難,滿肚子的話想說,滿滿的情緒卻沒有適當的詞句可以表達;四方蓮示打從逃亡生涯開始,生活中的首要信念就剩下「活下去」,此時卻覺得自己不如一頭撞死。
呃啊啊啊……
手指插入髮間,把過長的瀏海往後撥,頭髮好像真的太長了一點,但他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就一路放著。
他發現的時候,幼貓已經靠過來了,什麼時候靠過來的他不知道,小東西東繞西轉像在尋找什麼,他本能反應伸手摸摸,而像是抓到空檔,幼貓爬上他大腿,坐到他懷裡。坐下,調整姿勢,整隻貓圈起來變成一團毛球。
然後他聽到了,所謂的呼嚕聲。用「呼嚕」來形容真的不太正確,像是一種機器起動的低低隆隆聲,微弱,但是連續不斷。彷彿這隻貓瞬間變成一台運轉中的機器,隆隆隆隆。他伸手順著貓的背頸往下摸,規律的隆隆聲顯得更大了。
好柔軟。
溫熱的溫度。貓的體溫高於人類,又再高於喰種,懷中有個發出隆隆聲的暖呼呼毛球,他試圖把注意力集中有在專注撫摸幼貓身上,但殘留在身上的感覺還是很清晰。
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記憶中有著親吻,熱度和粗重的喘息。他發現自己的確非常不擅長辨明感覺,當時體內湧上來的衝動和一瞬間淹過所有思考的感覺,那到底是什麼。
沒有人告訴過他關於喰種的慾望、發情期或是發展關係等等之類的,他只是好像有意無意聽過一點,但具體究竟是什麼他也不是那麼清楚。
只記得感覺很舒服,親吻,那一瞬間詩成為他想要擁有的對象,這個處處與自己對比,總是個太過鮮明的存在的少年,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深受其吸引。
那份精緻與美麗,不惜毀掉也想要得到。
想要破壞那份慵懶,想要看到他出現多一點不同的反應,想要對方換一個表情看待自己。莫名奇妙的念頭全部湧上來。
當詩回應之後心底同時升起慾望滿足和彷彿被接受的愉悅感,詩的吻相對比他有技巧許多,靈巧的舌頭動作充滿挑逗,又像是一種引導;之後彷彿開始另一種形式的戰爭,相互較勁看誰先喘不過氣來似的,越是這樣越激發他的欲望。
終於停下來喘息的時候他已經忘了勝負,詩的表情讓他腦中一片空白。泛起紅暈的雙頰和某種程度的錯愕,側頸線條被差不多全濕的衣服勾勒得份外明顯,對於獵捕本能來說是個絕佳的空檔,他上前啃吻詩的側頸,壓制住對方,咬住對方耳垂時聽到詩倒抽了一口氣。詩的耳環帶來舌上冰涼的觸感。
他摸索詩的反應,一半是順著詩的反應在動作,探索如何能聽到更多的呻吟。接下來要做什麼他完全沒有概念,只是依本能行動,親吻,撫摸,佔有。他們的力氣其實不相上下,詩可能隨時都反過來制住他,這又帶來某種程度的刺激感,他在做某種很危險的事,大概也不是對的……但身體感受到的,眼前在霧氣蒸騰的浴室裡,半閉上眼睛的詩的表情陌生又美豔。
彷彿一種完全的震攝。
他又重新吻上詩。這次熟練了點,但顯得更加急促,
脣的柔軟,舌頭與舌頭交纏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深切的在渴望著什麼,雖然不明確,但是冀求更多的肢體接觸。
跟食慾的滿足截然不同。
這是在被滿足的同時又還想要更多,一種蠢動著,像是搔癢一樣的感覺。
「我說啊,你是真的想吃了我嗎?」
詩的聲音輕輕傳來,還帶著喘息,語調改變了,因為聲音放輕而帶著某種程度的勾引,詩的手撫上他,順著髮際,耳畔一路往下,停在他的胸口。每一個動作都引發一陣若有似無的麻癢,詩看著他的表情,淡淡一笑。
在這笑容中又變回那個,他弄不清楚在想什麼的少年。
幻覺一瞬間破滅,意識到其實剛剛自己並沒有被接受,不,好像又被接受了,不對,剛剛那到底算什麼。
「突然這樣吻過來很困擾耶。」
「如果認真要做的話,你不覺得還是去床上會比較好嗎?」
用認真的表情看著他,用輕描淡寫的語調說著在他的認知裡太過勁爆的內容。詩的動作還是繼續著,若有似無的麻癢感像在皮膚下蠢動的蛇,他跟前的詩笑得更加燦爛。
「……蓮示君,喜歡我嗎?」
這麼問之後吻了他。前額抵上他的前額,輕輕的聲音擦過耳邊,那個吻落在頰側。
差那麼一點點他想要立刻抓住,而伸手過去的時候對方已經先退開了。
--喜歡我嗎?
四方蓮示的人生認知當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字詞。
而只要詩對他露出認真一點的表情,他的回答機能就會當機。雖然是笑著的樣子,但直覺感受到的卻是哀傷。
因為我……的關係,所以覺得哀傷嗎?
從那以後的時間,四方蓮示都在發呆。
他覺得生活在遇上詩之前都很簡單,在遇上詩之後,彷彿被逼著突然要思考很多事情。
聽著懷中的貓規律機器一樣的隆隆聲,最後他睡著了。思考讓他連進食都忘記,折騰了一晚實在也夠累,就那樣倒頭失去意識,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詩在自己跟前。
大概已經是天黑,房間裡一片昏暗,懷裡的貓不知道哪裡去了,詩用一種觀察新奇事物的眼神看著自己。
一開始他還沒想到什麼,大概從他住進基地開始,詩就已經是「可以毫無障礙靠近自己」的那個特例,但當對方突然靠得太近,盤旋了整晚的複雜思緒刷地衝上心頭,覺得雙頰發熱,四方蓮示本能性的往後退。
然後因為一退退得太猛,最主要因為詩讓他分心,差點失去平衡。為了抓回平衡,他又回到剛剛「跟詩離得很近的距離」。
他覺得一生的狼狽樣都給詩看光了吧。
詩平靜的看著他。依舊是那種打量什麼新奇事物的眼神。
「你倒是睡得真熟啊,蓮示君。」
他想不到其他話能說。
「……閃電呢?」
詩做了個下拉嘴角的表情:「不知道,逃跑了。」
然後看他一瞬間緊張起來的樣子,詩噗哧笑了,「……騙你的。」
「我來餵了牠三次,三次你都還在睡覺。睡得超~~~~~~~熟的樣子。」
手一翻把手中的照片遞給他,看來是那台拍立得相機的傑作,照片中是真的睡得很熟的自己,嘴角微開,和看樣子也睡成一團的毛球樣閃電。
做了個艱難的吞嚥,四方蓮示實在很想逃走。自己這麼醜的樣子……然後詩伸手一抽,在他對照片做什麼之前先行將照片拿回來。
「看,很可愛吧?」
「……才不可愛。」
「咦?你剛剛說話了嗎?」
「……。」
看著沉默的他一陣子,詩長長吐出一口氣,顯得有點無奈的樣子。
本來想跟他說什麼的樣子,但後來彷彿臨時轉變了主意,退開回到正常的距離,詩在他附近找了個位置坐下。
他還認真在煩惱昨晚的那一串糾結,詩的樣子卻彷彿什麼特別的事也沒發生。
回想起來,除了一開始自己批評詩的穿著打扮,以及之後二個人想爭個高下認真打個你死我活的那個階段,詩幾乎沒怎麼對自己生氣過。
--蓮示君,喜歡我嗎?
--「以後你可能也會有喜歡的人,但是啊,強迫別人是不對的。」
啊,煩死了。
「……君。」
肩膀被拍了一下,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呼喚發呆的烏鴉君。」
「我不叫那個名字。」
「什麼都好,不要發呆啦。」
「……。」
「恩,我是來叫你吃晚餐的。有一批新鮮的肉來了,不快點去吃的話,很快就會被分光……」
然後又是那樣輕鬆自然的語調,詩總是能夠把事情變得簡單,他不強迫任何人做什麼,也沒下過什麼嚴苛的命令,對自己的沉默也一直都很有耐心。
不,不只是那樣而已。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覺得待在這個人身邊特別自在?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那個……」他開口,然後對上的是詩的憤怒。
「喂,你根本沒在聽我說話嘛!給我醒醒。」
詩的聲音重疊他的聲音,他想說的話又吞回去。
然後像會讀心一樣,詩這次的語調多了煩躁。
「不要再把話吞回去了,你到底想說什麼,說啊!」
「……如果對其他人都沒有這種感覺,只對你有,這樣算不算喜歡你?」
他不太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像被人猛力從背後一拍,然後話語就順勢被推出來,不確定和不安感充斥胸口,他只覺得雙頰火熱,而他更清晰意識到的是,動作一瞬間僵住的詩。
表情變了。
原本拿在手上玩的那個不知道什麼擺設,啪一聲掉在地上。
感覺脖頸的熱度不斷不斷升高,這樣跟詩對視到底算是什麼,四方蓮示覺得窘迫無限,口乾舌躁。
「……你這是告白嗎?」
「如果是告白的話,感覺實在超遜的,你能不能換個漂亮的一點說詞再來一遍。」
剛剛那些尷尬全部化為想揍人的衝動,這樣他覺得比較安心了,至少這是他熟悉的感覺。
「……你去死。」
05
那之後,四方蓮示開始躲著詩。
有意或無意,他減少露面的時間或碰面的機會,一大早離開基地,途中回來幾次,或花大多時間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回來的時間他做的事就是餵貓。
幼貓很快長成小貓,活動力旺盛,從爬著學走路變成學跑學跳,跳一次失敗,重新測量距離再跳一次,再失敗,繞個幾圈跑到別的地方去,假裝沒事,否認失敗後,再來一次。
貓是很有趣的生物。
他下了這樣的結論。想討吃的或想撒嬌的時候,貓會過來將頭抵著自己的手背,或小腿,總之整隻挨過來。
遇上困難,比如不小心把自己卡在袋子、繩子或被什麼困住的時候,貓的反應都是後退。
好像後退能夠解決所有一切問題一樣。
……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只要往後退。
一手支著下巴一邊看著帶著袋子後退的幼貓,一面覺得好笑一面覺得羨慕。今天也是個安靜的日子,這個時候組織好像有什麼事,基地沒有什麼人。
貓大多的活動範圍在他房間,為了不讓詩的那些收藏品遭到破壞,他還花了一番工夫把它們搬出去。
然後他的房間成為空蕩的幼貓專屬遊樂場。
看習慣詩的風格的種種華麗擺設,一時看空空蕩蕩的房間還真有點不習慣。
很多時候他會好奇這個時間點詩在做什麼,他猜測他不在的時候,詩還是有來餵貓的;但他沒有一次遇上詩過。
只知道幼貓閃電吃得很好,圓滾滾的長大,跑跑跳跳元氣十足。
貓的學習能力非常快,才過個一週左右,顯然力氣已經大了不少,身上掛著那個袋子甩來扭去,倒也快掙脫了;他起身,伸手幫閃電弄掉那個袋子。然後一個不注意,小東西刷地順勢繞過腳邊,從開了一條縫的門衝出去。
沒料到貓的動作這麼快,他伸手一撈沒撈到。開門跟出去這個動作似乎讓貓增加警覺性而跑得更快,小東西的迅速讓他一度後悔取了「閃電」這個名字;看到幼貓奔跑的方向更讓他猶豫了幾秒。
詩的工作室。
基本上整層二樓都是詩的地盤,房間、起居室、工作室和其他他沒弄清楚功能的房間;每個房間各有不同風格的擺設,記得聽過詩嚴正聲明「不準進去」之類的話,「亂動裡頭的東西的話,就殺了你喔。」
用認真的語調那樣說。
然後現在貓跑進去了……
四方蓮示的猶豫迅速轉為擔憂,"可能碰到詩"這件事和"詩的東西如果被破壞的話…"二件事放在心上相衡量,怎麼想都是後者比較嚴重。擔憂轉為行動,於是他跟著也跑進去,工作室的門僅僅只是虛掩,他跟在貓後頭進去,映入眼簾是一間意外簡樸的房間。像個畫室。
一排排畫架,牆上貼得滿滿的都是畫啊、照片啊之類的東西,像是闖入某個他從不知道的異世界。
跟其他房間裡那些華麗但是風格迥異,隨便拼湊起來的感覺不同,這是一個鮮明統一的世界。
精緻,並且整齊。
豔麗精緻,就像詩一貫的風格。
他在其中一個畫架下抓到幼貓,手拎住幼貓頸子抓起來,再抱到懷裡。站直身子時撇了一眼面前的畫架,然後愣住了。
畫中的人是自己。
詩大概隨手拿身邊的人事物做題材吧,環顧四周的畫作,景物和人都不脫組織日常,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看到自己,被生動的筆調畫到畫布上。四方蓮示不懂藝術,但這幅畫傳遞出強烈的情感,線條和色彩中自有一股抓住觀賞者的魅力。至少看得出來繪畫者花了很多心血在這上頭。
每一筆,每一筆。
半開玩笑式的給畫中的自己加上烏鴉的翅膀,腳邊把閃電也畫進去了。畫中的幼貓伸長頸子張開嘴發出喵聲,平常討食物的樣子活躍紙上,他不禁笑出來。
「你喜歡嗎?」
聽到聲音回轉頭,他躲了好幾天的詩站在門口。
今天換了個髮型,紮成小小的馬尾綁在後頭,手上的飾品比上次見到時多了一點。
懷裡的幼貓一掙,倒是比他先反應過來,從他身上跳下衝向詩,詩彎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幼貓的頭,很習慣這樣的場景似的。他倒沒發現什麼時候詩跟閃電混得這麼熟了。
「那個……我,不是故意要進來的……。」
他試圖解釋,詩感覺心情沒有特別好,少了幾分他之前習慣的懶散自在。
「啊。」淡淡應了一聲,詩的視線落在幼貓身上。
「如果是一般的狀況會生氣吧,但是現在沒有生氣的感覺。」
「蓮示君,好久不見。」
詩用手指漫無目的搔著幼貓的鼻子和耳朵,貓似乎受詩手上戒指的亮光吸引,專注跟著詩手指動作移動。
他可以這個時候一走了之,在他的思緒還沒繞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結之前;但跟前的詩,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不能就這樣放著然後走掉。
「……我覺得很漂亮。」
「恩?什麼?」
「畫。你畫的……。」
「啊喔。」詩抬起頭:「你還是會慢好幾拍呢,蓮示君。」
他沒回答,走近詩和幼貓,順勢蹲下,伸手順著貓的頸側輕撫柔軟的絨毛,閃電順勢抬起頭,讓他能順著一路撫過下巴。詩露出好奇的神情,好像他剛剛變了魔術。
「這樣……貓都喜歡被搔下巴。」
詩靜靜看著他,閃電發出呼嚕聲的時候,詩似乎嚇了一跳。
「那是什麼聲音。」
「呼嚕聲。代表牠很開心。」
「……只要搔下巴就會這樣嗎?」被點燃興趣似的,詩伸手過來,學著他的動作,於是他慢慢收回手。
「吃東西的時候也會,開心的時候就會。」
「恩哼……。」
彷彿第一次覺得幼貓很有趣似的,詩專注的搔著貓的下巴,閃電的呼嚕聲越來越大,他則專注看著詩手指的動作,靈巧、溫柔。指形修長而好看,適合戴飾品。
他看著詩因為幼貓的反應而牽起嘴角,像發現什麼有趣的事物一樣。不知道為什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然後發現詩在看著他。
「你笑了耶。」
「啊?」
「剛剛的表情,很溫柔。終於心情好點了嗎?」
「我沒有……。」
「你不是在躲我嗎?」
他回答不出來。
但同時也沒辦法移開視線,看著跟前的詩。那些解不開的思緒彷彿又要浮上來,繞個一圈二圈三圈好多圈,他刻意迴避這麼多天,而實際站在詩跟前卻又沒辦法移開視線。
單純、直接,某方面卻又讓他覺得永遠捉摸不定的人。
--我沒有同年齡的朋友,蓮示君,當我的朋友吧?
--你喜歡我嗎?
某方面來說,想衝上去吻他的衝動還是繼續存在著的。
「…我不想離開這裡。」
「蛤?沒有人叫你離開吧。」
詩的語調一開始聽起來像是生氣了,後來稍稍一停頓,最後噗哧笑了出來。
以很無奈的表情看著他。
「……你是個笨蛋吧。」
「什麼東西!我根本……」
似乎才要爆發的一場爭吵,被後方「砰!」的巨響打斷了,幼貓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他們的視線,撞倒了後方某個畫架,二個人衝上去搶救,一邊收拾一邊搶救畫作一邊抓貓,一陣忙亂。
忙亂過後,好像誰都忘了最開始的話題和最初的尷尬。
「蓮示君,除了當我的朋友以外,還可以是我的同伴嗎?」
即使當時還不是很明瞭背後的涵義,從對方話語的鄭重他還是能夠感受得到那句話的重量。
答應下來,像是在做出什麼承諾一樣。
話語出口的時候,隱隱約約覺得不安,但他並沒有討厭的感覺。
「……好。」
即使後來他知道了很多其他事情,也沒有後悔過那時候做出那個承諾。
他姑且就當做那真的是一個承諾。
那以後,詩每次做出什麼行動都會把他拉在身邊,他沒有抗拒;再久一點,他也習慣了。
就像彷彿真正找到了歸屬一樣。
直到再次遇上殺死姊姊的白鴆為止。
雖然詩說"沒有什麼祕密",但他還是覺得大剌剌出現哪裡說不過去。詩也不強制他什麼。
偶爾幾天會來找他,偶爾消失幾天。
這次推開他房門的詩皺起了眉頭。
「我說……那個在叫的東西是什麼?」
「貓。」
「……可以吃嗎?」
「不是吃的。」
「能不能讓牠別叫?」
「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走近他身邊蹲下,今天戴了閃亮亮三角形銀耳環的詩好奇的打量他手中不到一個手掌大小的生物。
「長得很像老鼠。」
「是貓。」
「蓮示君,你要養牠嗎?」
「……。」
他不知道怎麼解釋,於是專注盯著手上不斷對空伸出腳掌的小生物。
「我的手下說你久違的又把他們打個半死,然後搶走了某個東西。」
「啊。」
「就是……這個嗎?」
「恩。」
詩把手伸過來,看起來像是想用指頭將他掌上的幼貓拎起來,又像單純只是想用指頭測量幼貓的長度。
「蓮示君你是,看不得別人傷害生物的那種類型吧?」
他沉默一陣,詩大概也習慣了,沒理會他回不回答,繼續下一個問題。
「你要養嗎?」
「呃,我沒養過。」
「……好像很有趣的樣子,我們就來養吧?」
那似乎是第一次聽到詩用"我們",沒有前兆,講得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啊,那麼就一起做吧。
轉過頭給他一個微笑。
跟提出"當我的朋友吧"的時候一模一樣的笑容。真誠清澈。
02
開始照顧一隻幼貓的生活後,四方蓮示待在基地的時間變多了。
雖然活動空間不脫他的房間和前往冰箱的路線,但似乎對這個地方第一次多了歸屬感;待的時間長了,逐漸習慣這個地方的空間配置、擺設和氣息。
喰種的地域性其實相當強烈。對自己的獵場如此,對自己的根據地也如此。
對一個地區熟悉之後,留下自己的氣息之後,就不容許他人侵犯。
而他身處的這個基地空間,放眼望去處處明顯是詩的風格,詩安排自己和他睡同一層樓,光是五顏六色的牆壁彩繪就看得出來,出房門迎面就是一幅畫,走幾步又是一個擺飾。走廊上隨便一盞吊燈都有特殊的裝飾。
……是座豪宅吧?
之前從來沒留心到這方面的事,幾次不小心撞到燈和擺飾之後,看著這些在他過去的認知中完全不存在的物品,他這麼想。
「詩……你很有錢嗎?」
「蛤?」
一開始像是沒意識他在問什麼,詩慢幾秒才反應過來。
「喔那個啊,那個是青銅雕像。從美術館借來的,真品喔。」
他看著那個長了二隻角、一手持劍一手持盾的惡鬼,高度及膝。說不上具體感想是什麼。「……呃,很貴吧?」
「借來的,不用錢。」
用理所當然的語氣打發掉他。詩笑笑:「這是個人興趣。」
待下來之後才發現,走幾步都可以碰到一個"個人興趣",琳瑯滿目什麼都有,不只限於看得到的畫、擺飾,海報、日常用品、家具。任何只要詩覺得有趣的事物,都會成為收藏。
被富麗堂皇環繞的空間。
意外的,四方蓮示並不覺得很刺眼。剛開始,他常常會被角落的收藏品嚇一跳,但久了之後總覺得凝視那些收藏品能為他帶來某種情感上的安撫。會讓他去思考什麼。
一隻手掌就能托起的幼貓,意外的弱小,意外的……很吵。
他印象中的貓叫聲是「喵」,但這隻因為太小所以連「喵」聲都不太像「喵」,比較接近「咩」,細細弱弱,但是非常的執著。除了睡著的時間,無時無刻不在咩咩叫。
爪子細細嫩嫩的,肚子圓滾滾,拖著的尾巴還沒長毛,就像一條黑線,耳朵也只是二個半圓。雖然很小隻,眼睛也還沒睜開,但是爬得很快,不斷嘗試往各種方向前進,一邊爬一邊執著的「咩」「咩」……直到他將奶瓶塞入幼貓嘴裡為止。
詩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饒富興味的跟著他一起到寵物店去學餵貓的方式。
詩跟店員聊得很開心,但相對也不專心,總覺得認真的其實只有自己。跟著詩一起去的好處是詩能代替他說話,對著他一張冷臉的店員,在詩跟前就變得健談而熱心。
詩神奇的,彷彿會讀心的翻譯機,他想問的,他想知道的,不用說出口詩就全部幫自己問了。
從小溝通的對象只有姊姊,他從來不知道世界上存在其他的溝通的方式。某個人「代替」自己說話的感覺,意外的輕鬆。
像是看到了另一種世界,回家途中詩問他為什麼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思考了大概十分鐘才找出字詞來回答。
「……覺得很厲害。」
「啊?什麼很厲害?」
「……會說話。」
這次換詩用發現新大陸的眼神看他,著實疑惑了好一陣子之後,詩突然噗哧笑起來。
「蓮示君。」
「呃?」
「……原來你不是不想說話啊,只是不會說話而已嗎?」
他一點也不明白那有什麼好笑,而詩笑得眼淚快流出來,回程途中不少路人轉過頭來看他們。
再次體會到原本世界帶給他的壓迫和尷尬,一把搶走詩手中的用具袋子,他加快腳步轉身離開。詩一邊笑一邊追上來。
「發現弱點了啊。」
「……閉嘴。」
但詩依舊笑得很開心。從那之後,好像越來越喜歡找他說話。
四方蓮示覺得溝通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但不論什麼反應,當那對象是詩的時候,反正兩個人最糟糕也不過打一架把對方打個半死,最糟糕的極致已經經歷過;在詩宣告"我們當朋友吧"之後,就很升起討厭對方而想揮一拳過去的情緒。
他花大把的時間專注於照顧幼貓。
沖泡奶粉到餵食到把屎把尿,幼貓四個小時就要餵食一次,於是他常常得在半夜醒來。這些事情說繁瑣很繁瑣,但就跟那些藝術品帶來的思緒一樣,可以讓他分心。
要忘記某件事,有的時候非常困難。
某個半夜他醒來,一邊打哈欠一邊走去廚房拿牛奶的時候,迎面撞上了詩。
大概是很專心在思考什麼吧,動也不動站在那裡而他在半睡半醒間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的時候詩被自己壓在身下,意識到詩其實比自己稍微瘦小一點。
戰鬥的時候很厲害,當首領的時候很有首領的樣子,因為太過強大所以一直忽視了這件事。
自己,其實可以這樣輕易的,覆蓋住對方的身子。
甩開這個毫無來由的念頭,他想著這個時候,應該是要道歉或說點什麼吧,應該要說點什麼吧……
抬起頭來一對上詩的視線腦袋刷地一片空白。詩很專注的看著自己,視線當中有什麼露骨明顯的情緒,總之不像他平常感覺到的那個隨興、一切都沒什麼關係的詩,比較接近認真起來露出殺意的樣子。
--但那又不是殺意,沒有殺氣。
到底……。
「扶我起來。」
他覺得手足無措的時候聽到了對方的聲音,音量不大,一開始他還沒聽清。
「呃。」
「扶我起來啊,是你撞倒人的不是嗎?」
這次聽起來像是詩平常的語調了,他依言照做,伸手拉起詩的手臂。肌膚相接觸,詩的手臂的觸感,和手上回傳的詩的重量。腦中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回放剛剛詩的表情。
彷彿是第一次,以不是從對手的角度、也不是從四區首領的角度,來看詩。
就是個比自己稍矮些,手腳修長的少年,詩拍了拍被弄亂的衣服,大概因為是晚上,穿的稍微隨興了些,一件寬大的,印了一對巨大翅膀的黑色T恤,手上這次只套了個皮手環。
「那個……對不……。」
沒能出口的抱歉被詩淡淡打斷了,「你是要去餵那個……一直在叫的生物吧。」
「貓。」他糾正。
「我也一起吧。」
不斷咩咩叫的幼貓似乎提振了詩的心情,他忙著測試牛奶溫度和準備的時候,詩則試著將幼貓放到各種地方,看幼貓會往哪個方向爬。不時冒出:"唉呀,好聰明。"或"啊,撞牆了"這樣的感想。
他覺得必需做點什麼來阻止,於是將手上的奶瓶遞給詩。
「咦……要我餵嗎?」
「恩。」
「這樣。」詩爽快俐落的接過,二隻手指將幼貓拎起來,「塞進嘴巴就可以了嗎?」
「呃……不是。」
因為言語難以描述,幾次嘗試之後他乾脆直接拉過詩的手用動作引導,一手托起幼貓的頭,一手配合控制奶瓶的角度。「如果讓牠喝太多空氣,會不舒服的。」
不絕於耳的吵嚷咩咩叫聲終於安靜下來,幼貓將所有叫喊的力氣改在吸吮奶嘴上。這小生物努力吃奶的樣子他已經看過很多遍,但帶給他的感覺總是相同的,某種溫暖、也跟著一起安心下來的感覺。
幼貓一次吃的份量不多,沒多少奶瓶就空了。
詩對於幼貓喝飽奶之後,馬上變得圓滾滾的肚子覺得很有趣。他意識到剛剛那幾分鐘裡,自己的手都握著詩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意識到這件事讓他覺得不對勁。
「好厲害啊,肚子馬上鼓起來了!」
「……你要幫牠拍背,讓牠打嗝。」
「唔,這樣嗎?」
於是又再度演變成他將手放到詩手上,直接用動作引導對方的情況,這次清楚感受到詩指頭上戒指帶來的冰涼。自己的手掌比詩稍微大一點。
「放輕手指的力道……不要傷到牠。」
看得出來詩的態度轉變,現在明顯變得認真許多。詩學得很快,確認詩學會後他本來想就這樣鬆開手,但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那麼做。
「蓮示君。」
他看著幼貓瞇起眼,安份下來,即將陷入睡眠的表情。淡淡應了一聲。
「這真的不是老鼠嗎?好像大老鼠,你不覺得嗎?」
「……是貓。」
「蓮示君對這些好熟悉啊,之前養過貓嗎?」
「……算吧。」
不過沒有想過會有再度養貓的機會,而且是在這麼微妙的地點。
「接下來呢?這樣是睡著了吧?」
「睡著了。」
「把牠放回去盒子裡嗎?」
「恩。」
接下來詩做的事,之後一直深深留在他印象裡。
詩將手心的幼貓捧到唇邊,嘟起嘴,隔空輕輕做了個親吻的動作。
「乖孩子,好夢。」
那一瞬間的詩,同樣不是對手、也不是那強大的首領,他有種心中被什麼隱隱敲了一下的感覺。
「恩?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
「你臉紅了嗎?蓮示君。」
感受到詩話中的笑意,他直接轉身走開。
03
如果人類所謂的「星座運勢」這種東西是可靠的話,四方蓮示覺得自己本日運勢實在爛到爆炸。
之前姊姊曾經會看著報紙上的星座專欄念叨著,啊、啊,這次的財運也很糟呢;而他從來沒有認真弄懂過那是什麼。
好像是運氣好或不好,是可以事先知道的,好像是這麼回事吧?
爛到爆炸的本日運勢,他意外的在路上遇到了白鳩。遇到就算了,還被發現了,被發現也就算了,一路逃跑竟然甩不掉對方,白鳩好像有什麼新型武器之類的,導致他原本隱藏行蹤的方式失效,而且難得的跟得上他的速度。
如果是以前的四方蓮示,其實離開四區,換一個落腳處,簡簡單單就可以解決。
但這次他想到了那個基地,詩的組織,組織裡的其他成員。如果白鳩發現自己在四區,而在四區發動「狩獵」的話……念頭飛快轉了一圈,於是他設法假裝自己只是「路過四區」。
繞了超遠的路跑得超累。很久沒有這種體力消耗到接近極限的感覺。
他一度想直接殺掉那組白鳩,但這樣太顯眼會引起太大的騷動。
一路奔跑,最後發現周遭的景色換成偏僻的山路,體力已經消耗到某個程度,為了閃開白鳩的攻擊,身子一偏撞上一旁的護欄,巨響加上疼痛感以外,瞬間失去平衡讓他吃了一驚,護欄似乎本來就快垮了,給他這麼一撞,碰,他連人帶護欄一起滾落山崖,泥土、石頭加上樹枝,說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所以他好不容易在深夜回到四區時,其實滿懷怒意。疲倦感又再大過怒意。
推開房間門看到裡頭已經有人時神經一度緊繃起來,發現那個人影是詩的時候又鬆懈下來。
「……你在幹嘛?」
詩手裡拿著某個黑色的物品,蹲在幼貓的窩跟前。他皺了皺眉,往前靠近幾步,幼貓閉著眼睛睡得香甜,但睡姿有點奇妙,一隻前腳舉起來搭到耳朵後方,一隻前腳彎著抵著下巴,肚子翻過來朝上,後腳是相交叉的。
他從來沒看過幼貓有這樣的睡姿。
「啊,你回來了啊,蓮示君。」
會無視這個時間是深夜,和他的一身狼狽,若無其事的打招呼絲毫不展現驚訝的,大概也只有詩。
但也因為這樣他覺得特別能夠放鬆。不用解釋什麼。
詩對他晃了晃手中的黑色物品,「這個啊,據說叫做拍立得相機,像這樣的按一下這個鈕就可以照相……。」
卡喳。
詩把鏡頭對準他,亮光一閃,他本能伸手擋,然後那台機器吐出了一張紙出來。
「然後這樣,就可以馬上拿到相片。很有趣吧?」
他瞪著詩手上的那張紙,上頭有自己醜到不行的表情。
「……所以說你在幹麻?」
「拍照啊。」
「……閃電本來是這個樣子的嗎?」
關於幼貓的名字,他跟詩每提到一次討論一次,但每次都沒有結論。
「恩?什麼?喔你說這個生物。蓮示君能不能換個有美感點的名字來稱呼牠?」
……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他從來無法理解詩所謂的「美感」是什麼。
「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啊,在睡覺。」
「我是說……。」
然後詩伸手,輕輕拉起幼貓的前腳,把曲起的那隻前腳也舉到耳朵後方。然後再繼續舉起相機。
……看來他不用再繼續問下去了。
「恩?牠非常合作耶,睡得超熟的,柔軟度也非常好,擺什麼姿勢都沒問題喔!」
「……。」
有那麼幾分鐘他就站在那裡看著詩拍照。只要牽扯到「藝術」或「美感」,詩就會顯得特別專注,然後一副忽視全世界的樣子。熱衷於什麼事物,而全心投入的詩,他很少見到詩的這一面。
「你……。」
「我不會傷害牠的啦,一~~~~點都不會。」用超級隨興的口吻回答,然後詩的視線才像真正落在他身上。「話說蓮示君你是幹什麼去了?掉到水溝裡?」
「……。」
解釋太難了,他現在太過疲倦,不是很想思考。
「你獵食了?」
「……不算。」
直接吃掉在跟前的屍體,不是新鮮的血肉,但對於充飢也勉強能湊數。
「恩哼。」視線又轉回去忙著拍照的詩似乎沒有話再問他了,於是他往浴室的方向走。
走幾步又覺得不放心,回頭交代,「……你不要吵閃電起來。」
「才不會呢,剛剛怎麼弄這生物都睡得跟失去意識一樣……。」
「閃電。」他糾正。
「這是個超無聊的名字啊蓮示君……。」
然後詩的話中途斷了,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拉住。詩認真用上了力道,他沒辦法輕易抽開。
「喂……。」
他本來想說點什麼,但對上詩紅色的赫眼後腦袋一片空白。
剛剛還顯得溫和,心情很好的詩現在彷彿有什麼變了,情緒上。握住他的手腕越發用力。
「那個傷是怎麼回事?」
從側後背到腰間一道傷。白鳩砍的,不知道是武器的關係還是單純因為當下砍得頗深,還沒有癒合。
「你遇上了白鳩嗎?在哪裡?」
他沉默。而詩就跟著他沉默。
「……你殺了他們嗎?」
「沒有。」
拉住手腕的力道放鬆了,他抽回手。覺得腦袋一片混亂,「如果……要我離開的話,也沒關係。」
詩盯著他,沉默幾秒,在那幾秒當中他感受到詩的殺意,跟自己打鬥時會感受到的那種尖銳殺意;本能的也跟著提起警覺,詩的戰鬥力,認真說要比那二名白鳩都要來得危險。
詩有所動作的時候他本來以為會是攻擊,要在這裡殺了自己嗎?這是一個可能,但不知道為什麼這讓他覺得胸口升起一股堵塞的不愉悅感。切割掉麻煩人物,趕自己出去或殺掉自己滅口,任何一區的組識首領都可能這樣做,但是當那個人是詩的時候……
腦中浮現對自己笑著說:「當我的朋友吧?」的詩,那個瞬間。然後他有股窒息感。
詩是不會這樣做的。
詩當自己是朋友……
一個他也不是很明白的名詞。
但詩也是四區的首領。受崇拜和敬愛的首領,組織成員都很尊敬詩,他感覺得出來。
……這麼呆立著胡思亂想時,詩放下了手上的相機,走到自己身邊。
然後殺意消失了。
「我幫你處理吧,那個傷口。」
「咦?」
「我跟你一起去浴室吧。」
……!?
這下換他滿身敵意了。
一番追逐掙扎之後,四方蓮示意識到二件事。其一,詩想要完成某件事的時候,就會不顧一切完成到底。疲倦的他打不贏詩。其二,原來這間浴室有熱水。只是自己之前一直沒發現那就是開關。
詩的衣服也被弄濕大半,顯然讓詩覺得很不滿意。
「你到底是要害羞到什麼程度啊?」
他沒答腔,對於最後認輸這件事覺得很不高興。詩幫他洗頭,熱水帶來舒緩,詩的動作靈巧迅速,一面說著「碰水太久的話也會影響傷口癒合」,一面說著「頭髮也太長了吧?」;他從頭到尾緊緊抿著脣。
詩的動作很溫柔。讓他想起某些記憶。飄得太久遠記憶有點模糊了,姊姊或是母親,有人這麼對待過自己嗎?
或許就算有,也沒有這麼仔細溫柔。
「好了。出去吧。」
正在發呆的時間詩把水關了。真的如詩說的「不過就是簡單沖洗一下而已。」
他看著一片狼籍的浴室,詩從架子上抽下一條浴巾丟給他。
他隔著熱水的蒸氣看著詩,身上的衣服半濕,大開的領口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肌膚上的刺青線條,手臂上的刺青圖騰也很明顯,慢慢在增多。或許是熱度的關係,或許是傷口引發的飢餓感,他突然覺得有股衝動。
「怎麼了,蓮示君?」
詩問話的同時他已經開始動作,像不久之前詩拉住他的手腕,這次換他反過來拉住詩的手腕。
猝不及防被往前拉,詩碰地跌入他懷裡。
本來只是想著將對方拉近一點,但拉近一點之後要幹麻四方蓮示其實沒有想好,然後這一跌,詩的重量加上跌落的衝力,變成他也跟著一起往後倒。背脊貼上浴室地板,一隻手拉著詩的手腕,另一隻手環著對方的後背,詩的體溫高過水溫,隔著濕掉的衣服貼著他。
是誰先開始動作的他並不清楚。或許是他自己,距離拉近之後衝動變得更加明顯。
詩的溫柔,詩的漫不在乎,詩淡淡的笑容。
詩的溫度。
他吻了詩。
04
貓是一種會呼嚕的生物。
記憶中的店員這麼跟他說,當時四方蓮示並不很明白什麼叫「呼嚕」,那是一個微妙的狀聲詞,「每隻貓的呼嚕聲都不一樣喔。」店員這麼解釋,接下來又說了其他很多很多,諸如「呼嚕聲可以安定情緒對健康有益……」等等之類,但終歸起來就是他聽不懂。
人類的世界比喰種的世界,向來複雜得多。
他懷著沮喪的心情趴在桌上,時間是深夜將近凌晨,他再次體會到語言的艱難,滿肚子的話想說,滿滿的情緒卻沒有適當的詞句可以表達;四方蓮示打從逃亡生涯開始,生活中的首要信念就剩下「活下去」,此時卻覺得自己不如一頭撞死。
呃啊啊啊……
手指插入髮間,把過長的瀏海往後撥,頭髮好像真的太長了一點,但他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就一路放著。
他發現的時候,幼貓已經靠過來了,什麼時候靠過來的他不知道,小東西東繞西轉像在尋找什麼,他本能反應伸手摸摸,而像是抓到空檔,幼貓爬上他大腿,坐到他懷裡。坐下,調整姿勢,整隻貓圈起來變成一團毛球。
然後他聽到了,所謂的呼嚕聲。用「呼嚕」來形容真的不太正確,像是一種機器起動的低低隆隆聲,微弱,但是連續不斷。彷彿這隻貓瞬間變成一台運轉中的機器,隆隆隆隆。他伸手順著貓的背頸往下摸,規律的隆隆聲顯得更大了。
好柔軟。
溫熱的溫度。貓的體溫高於人類,又再高於喰種,懷中有個發出隆隆聲的暖呼呼毛球,他試圖把注意力集中有在專注撫摸幼貓身上,但殘留在身上的感覺還是很清晰。
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記憶中有著親吻,熱度和粗重的喘息。他發現自己的確非常不擅長辨明感覺,當時體內湧上來的衝動和一瞬間淹過所有思考的感覺,那到底是什麼。
沒有人告訴過他關於喰種的慾望、發情期或是發展關係等等之類的,他只是好像有意無意聽過一點,但具體究竟是什麼他也不是那麼清楚。
只記得感覺很舒服,親吻,那一瞬間詩成為他想要擁有的對象,這個處處與自己對比,總是個太過鮮明的存在的少年,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深受其吸引。
那份精緻與美麗,不惜毀掉也想要得到。
想要破壞那份慵懶,想要看到他出現多一點不同的反應,想要對方換一個表情看待自己。莫名奇妙的念頭全部湧上來。
當詩回應之後心底同時升起慾望滿足和彷彿被接受的愉悅感,詩的吻相對比他有技巧許多,靈巧的舌頭動作充滿挑逗,又像是一種引導;之後彷彿開始另一種形式的戰爭,相互較勁看誰先喘不過氣來似的,越是這樣越激發他的欲望。
終於停下來喘息的時候他已經忘了勝負,詩的表情讓他腦中一片空白。泛起紅暈的雙頰和某種程度的錯愕,側頸線條被差不多全濕的衣服勾勒得份外明顯,對於獵捕本能來說是個絕佳的空檔,他上前啃吻詩的側頸,壓制住對方,咬住對方耳垂時聽到詩倒抽了一口氣。詩的耳環帶來舌上冰涼的觸感。
他摸索詩的反應,一半是順著詩的反應在動作,探索如何能聽到更多的呻吟。接下來要做什麼他完全沒有概念,只是依本能行動,親吻,撫摸,佔有。他們的力氣其實不相上下,詩可能隨時都反過來制住他,這又帶來某種程度的刺激感,他在做某種很危險的事,大概也不是對的……但身體感受到的,眼前在霧氣蒸騰的浴室裡,半閉上眼睛的詩的表情陌生又美豔。
彷彿一種完全的震攝。
他又重新吻上詩。這次熟練了點,但顯得更加急促,
脣的柔軟,舌頭與舌頭交纏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深切的在渴望著什麼,雖然不明確,但是冀求更多的肢體接觸。
跟食慾的滿足截然不同。
這是在被滿足的同時又還想要更多,一種蠢動著,像是搔癢一樣的感覺。
「我說啊,你是真的想吃了我嗎?」
詩的聲音輕輕傳來,還帶著喘息,語調改變了,因為聲音放輕而帶著某種程度的勾引,詩的手撫上他,順著髮際,耳畔一路往下,停在他的胸口。每一個動作都引發一陣若有似無的麻癢,詩看著他的表情,淡淡一笑。
在這笑容中又變回那個,他弄不清楚在想什麼的少年。
幻覺一瞬間破滅,意識到其實剛剛自己並沒有被接受,不,好像又被接受了,不對,剛剛那到底算什麼。
「突然這樣吻過來很困擾耶。」
「如果認真要做的話,你不覺得還是去床上會比較好嗎?」
用認真的表情看著他,用輕描淡寫的語調說著在他的認知裡太過勁爆的內容。詩的動作還是繼續著,若有似無的麻癢感像在皮膚下蠢動的蛇,他跟前的詩笑得更加燦爛。
「……蓮示君,喜歡我嗎?」
這麼問之後吻了他。前額抵上他的前額,輕輕的聲音擦過耳邊,那個吻落在頰側。
差那麼一點點他想要立刻抓住,而伸手過去的時候對方已經先退開了。
--喜歡我嗎?
四方蓮示的人生認知當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字詞。
而只要詩對他露出認真一點的表情,他的回答機能就會當機。雖然是笑著的樣子,但直覺感受到的卻是哀傷。
因為我……的關係,所以覺得哀傷嗎?
從那以後的時間,四方蓮示都在發呆。
他覺得生活在遇上詩之前都很簡單,在遇上詩之後,彷彿被逼著突然要思考很多事情。
聽著懷中的貓規律機器一樣的隆隆聲,最後他睡著了。思考讓他連進食都忘記,折騰了一晚實在也夠累,就那樣倒頭失去意識,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詩在自己跟前。
大概已經是天黑,房間裡一片昏暗,懷裡的貓不知道哪裡去了,詩用一種觀察新奇事物的眼神看著自己。
一開始他還沒想到什麼,大概從他住進基地開始,詩就已經是「可以毫無障礙靠近自己」的那個特例,但當對方突然靠得太近,盤旋了整晚的複雜思緒刷地衝上心頭,覺得雙頰發熱,四方蓮示本能性的往後退。
然後因為一退退得太猛,最主要因為詩讓他分心,差點失去平衡。為了抓回平衡,他又回到剛剛「跟詩離得很近的距離」。
他覺得一生的狼狽樣都給詩看光了吧。
詩平靜的看著他。依舊是那種打量什麼新奇事物的眼神。
「你倒是睡得真熟啊,蓮示君。」
他想不到其他話能說。
「……閃電呢?」
詩做了個下拉嘴角的表情:「不知道,逃跑了。」
然後看他一瞬間緊張起來的樣子,詩噗哧笑了,「……騙你的。」
「我來餵了牠三次,三次你都還在睡覺。睡得超~~~~~~~熟的樣子。」
手一翻把手中的照片遞給他,看來是那台拍立得相機的傑作,照片中是真的睡得很熟的自己,嘴角微開,和看樣子也睡成一團的毛球樣閃電。
做了個艱難的吞嚥,四方蓮示實在很想逃走。自己這麼醜的樣子……然後詩伸手一抽,在他對照片做什麼之前先行將照片拿回來。
「看,很可愛吧?」
「……才不可愛。」
「咦?你剛剛說話了嗎?」
「……。」
看著沉默的他一陣子,詩長長吐出一口氣,顯得有點無奈的樣子。
本來想跟他說什麼的樣子,但後來彷彿臨時轉變了主意,退開回到正常的距離,詩在他附近找了個位置坐下。
他還認真在煩惱昨晚的那一串糾結,詩的樣子卻彷彿什麼特別的事也沒發生。
回想起來,除了一開始自己批評詩的穿著打扮,以及之後二個人想爭個高下認真打個你死我活的那個階段,詩幾乎沒怎麼對自己生氣過。
--蓮示君,喜歡我嗎?
--「以後你可能也會有喜歡的人,但是啊,強迫別人是不對的。」
啊,煩死了。
「……君。」
肩膀被拍了一下,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呼喚發呆的烏鴉君。」
「我不叫那個名字。」
「什麼都好,不要發呆啦。」
「……。」
「恩,我是來叫你吃晚餐的。有一批新鮮的肉來了,不快點去吃的話,很快就會被分光……」
然後又是那樣輕鬆自然的語調,詩總是能夠把事情變得簡單,他不強迫任何人做什麼,也沒下過什麼嚴苛的命令,對自己的沉默也一直都很有耐心。
不,不只是那樣而已。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覺得待在這個人身邊特別自在?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那個……」他開口,然後對上的是詩的憤怒。
「喂,你根本沒在聽我說話嘛!給我醒醒。」
詩的聲音重疊他的聲音,他想說的話又吞回去。
然後像會讀心一樣,詩這次的語調多了煩躁。
「不要再把話吞回去了,你到底想說什麼,說啊!」
「……如果對其他人都沒有這種感覺,只對你有,這樣算不算喜歡你?」
他不太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像被人猛力從背後一拍,然後話語就順勢被推出來,不確定和不安感充斥胸口,他只覺得雙頰火熱,而他更清晰意識到的是,動作一瞬間僵住的詩。
表情變了。
原本拿在手上玩的那個不知道什麼擺設,啪一聲掉在地上。
感覺脖頸的熱度不斷不斷升高,這樣跟詩對視到底算是什麼,四方蓮示覺得窘迫無限,口乾舌躁。
「……你這是告白嗎?」
「如果是告白的話,感覺實在超遜的,你能不能換個漂亮的一點說詞再來一遍。」
剛剛那些尷尬全部化為想揍人的衝動,這樣他覺得比較安心了,至少這是他熟悉的感覺。
「……你去死。」
05
那之後,四方蓮示開始躲著詩。
有意或無意,他減少露面的時間或碰面的機會,一大早離開基地,途中回來幾次,或花大多時間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回來的時間他做的事就是餵貓。
幼貓很快長成小貓,活動力旺盛,從爬著學走路變成學跑學跳,跳一次失敗,重新測量距離再跳一次,再失敗,繞個幾圈跑到別的地方去,假裝沒事,否認失敗後,再來一次。
貓是很有趣的生物。
他下了這樣的結論。想討吃的或想撒嬌的時候,貓會過來將頭抵著自己的手背,或小腿,總之整隻挨過來。
遇上困難,比如不小心把自己卡在袋子、繩子或被什麼困住的時候,貓的反應都是後退。
好像後退能夠解決所有一切問題一樣。
……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只要往後退。
一手支著下巴一邊看著帶著袋子後退的幼貓,一面覺得好笑一面覺得羨慕。今天也是個安靜的日子,這個時候組織好像有什麼事,基地沒有什麼人。
貓大多的活動範圍在他房間,為了不讓詩的那些收藏品遭到破壞,他還花了一番工夫把它們搬出去。
然後他的房間成為空蕩的幼貓專屬遊樂場。
看習慣詩的風格的種種華麗擺設,一時看空空蕩蕩的房間還真有點不習慣。
很多時候他會好奇這個時間點詩在做什麼,他猜測他不在的時候,詩還是有來餵貓的;但他沒有一次遇上詩過。
只知道幼貓閃電吃得很好,圓滾滾的長大,跑跑跳跳元氣十足。
貓的學習能力非常快,才過個一週左右,顯然力氣已經大了不少,身上掛著那個袋子甩來扭去,倒也快掙脫了;他起身,伸手幫閃電弄掉那個袋子。然後一個不注意,小東西刷地順勢繞過腳邊,從開了一條縫的門衝出去。
沒料到貓的動作這麼快,他伸手一撈沒撈到。開門跟出去這個動作似乎讓貓增加警覺性而跑得更快,小東西的迅速讓他一度後悔取了「閃電」這個名字;看到幼貓奔跑的方向更讓他猶豫了幾秒。
詩的工作室。
基本上整層二樓都是詩的地盤,房間、起居室、工作室和其他他沒弄清楚功能的房間;每個房間各有不同風格的擺設,記得聽過詩嚴正聲明「不準進去」之類的話,「亂動裡頭的東西的話,就殺了你喔。」
用認真的語調那樣說。
然後現在貓跑進去了……
四方蓮示的猶豫迅速轉為擔憂,"可能碰到詩"這件事和"詩的東西如果被破壞的話…"二件事放在心上相衡量,怎麼想都是後者比較嚴重。擔憂轉為行動,於是他跟著也跑進去,工作室的門僅僅只是虛掩,他跟在貓後頭進去,映入眼簾是一間意外簡樸的房間。像個畫室。
一排排畫架,牆上貼得滿滿的都是畫啊、照片啊之類的東西,像是闖入某個他從不知道的異世界。
跟其他房間裡那些華麗但是風格迥異,隨便拼湊起來的感覺不同,這是一個鮮明統一的世界。
精緻,並且整齊。
豔麗精緻,就像詩一貫的風格。
他在其中一個畫架下抓到幼貓,手拎住幼貓頸子抓起來,再抱到懷裡。站直身子時撇了一眼面前的畫架,然後愣住了。
畫中的人是自己。
詩大概隨手拿身邊的人事物做題材吧,環顧四周的畫作,景物和人都不脫組織日常,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看到自己,被生動的筆調畫到畫布上。四方蓮示不懂藝術,但這幅畫傳遞出強烈的情感,線條和色彩中自有一股抓住觀賞者的魅力。至少看得出來繪畫者花了很多心血在這上頭。
每一筆,每一筆。
半開玩笑式的給畫中的自己加上烏鴉的翅膀,腳邊把閃電也畫進去了。畫中的幼貓伸長頸子張開嘴發出喵聲,平常討食物的樣子活躍紙上,他不禁笑出來。
「你喜歡嗎?」
聽到聲音回轉頭,他躲了好幾天的詩站在門口。
今天換了個髮型,紮成小小的馬尾綁在後頭,手上的飾品比上次見到時多了一點。
懷裡的幼貓一掙,倒是比他先反應過來,從他身上跳下衝向詩,詩彎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幼貓的頭,很習慣這樣的場景似的。他倒沒發現什麼時候詩跟閃電混得這麼熟了。
「那個……我,不是故意要進來的……。」
他試圖解釋,詩感覺心情沒有特別好,少了幾分他之前習慣的懶散自在。
「啊。」淡淡應了一聲,詩的視線落在幼貓身上。
「如果是一般的狀況會生氣吧,但是現在沒有生氣的感覺。」
「蓮示君,好久不見。」
詩用手指漫無目的搔著幼貓的鼻子和耳朵,貓似乎受詩手上戒指的亮光吸引,專注跟著詩手指動作移動。
他可以這個時候一走了之,在他的思緒還沒繞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結之前;但跟前的詩,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不能就這樣放著然後走掉。
「……我覺得很漂亮。」
「恩?什麼?」
「畫。你畫的……。」
「啊喔。」詩抬起頭:「你還是會慢好幾拍呢,蓮示君。」
他沒回答,走近詩和幼貓,順勢蹲下,伸手順著貓的頸側輕撫柔軟的絨毛,閃電順勢抬起頭,讓他能順著一路撫過下巴。詩露出好奇的神情,好像他剛剛變了魔術。
「這樣……貓都喜歡被搔下巴。」
詩靜靜看著他,閃電發出呼嚕聲的時候,詩似乎嚇了一跳。
「那是什麼聲音。」
「呼嚕聲。代表牠很開心。」
「……只要搔下巴就會這樣嗎?」被點燃興趣似的,詩伸手過來,學著他的動作,於是他慢慢收回手。
「吃東西的時候也會,開心的時候就會。」
「恩哼……。」
彷彿第一次覺得幼貓很有趣似的,詩專注的搔著貓的下巴,閃電的呼嚕聲越來越大,他則專注看著詩手指的動作,靈巧、溫柔。指形修長而好看,適合戴飾品。
他看著詩因為幼貓的反應而牽起嘴角,像發現什麼有趣的事物一樣。不知道為什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然後發現詩在看著他。
「你笑了耶。」
「啊?」
「剛剛的表情,很溫柔。終於心情好點了嗎?」
「我沒有……。」
「你不是在躲我嗎?」
他回答不出來。
但同時也沒辦法移開視線,看著跟前的詩。那些解不開的思緒彷彿又要浮上來,繞個一圈二圈三圈好多圈,他刻意迴避這麼多天,而實際站在詩跟前卻又沒辦法移開視線。
單純、直接,某方面卻又讓他覺得永遠捉摸不定的人。
--我沒有同年齡的朋友,蓮示君,當我的朋友吧?
--你喜歡我嗎?
某方面來說,想衝上去吻他的衝動還是繼續存在著的。
「…我不想離開這裡。」
「蛤?沒有人叫你離開吧。」
詩的語調一開始聽起來像是生氣了,後來稍稍一停頓,最後噗哧笑了出來。
以很無奈的表情看著他。
「……你是個笨蛋吧。」
「什麼東西!我根本……」
似乎才要爆發的一場爭吵,被後方「砰!」的巨響打斷了,幼貓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他們的視線,撞倒了後方某個畫架,二個人衝上去搶救,一邊收拾一邊搶救畫作一邊抓貓,一陣忙亂。
忙亂過後,好像誰都忘了最開始的話題和最初的尷尬。
「蓮示君,除了當我的朋友以外,還可以是我的同伴嗎?」
即使當時還不是很明瞭背後的涵義,從對方話語的鄭重他還是能夠感受得到那句話的重量。
答應下來,像是在做出什麼承諾一樣。
話語出口的時候,隱隱約約覺得不安,但他並沒有討厭的感覺。
「……好。」
即使後來他知道了很多其他事情,也沒有後悔過那時候做出那個承諾。
他姑且就當做那真的是一個承諾。
那以後,詩每次做出什麼行動都會把他拉在身邊,他沒有抗拒;再久一點,他也習慣了。
就像彷彿真正找到了歸屬一樣。
直到再次遇上殺死姊姊的白鴆為止。